距离上一次在东阳河畔的驿馆,两人又有月余没照面了,谢郁文没搭理他的打趣,只细往他面上打量。陆大人瞧着精神不错,上回的憔悴之色一扫而空,又复了眉目疏淡冷峻的沉着气度。
谢郁文一颗心落得更稳了,终于有了点儿闲心同他闹,蹙起眉头,一拳捶在他胸膛上,“大势未定,八字还没一撇呢,你和我没什么定力?乖乖憋着吧。”
她向来胆大,也不怎么知道羞赧,有时候陆寓微挑逗两句,她的反应总能出乎他意料,与臆想中的女孩儿家反应截然不同,怎么看怎么得趣。所以渐渐陆寓微也当成桩乐子,逞一逞口舌之快,倒不是真想要做什么,而是想看看她又有什么新花样。
今天也没叫他失望,陆寓微在她怀里失笑,还要佯装正经地点头,“那是自然——不过你的意思是,等八字有了一撇,我就用不着有定力了?”
“你心挺宽啊陆寓微,”谢郁文不上钩,扒开他的手垂眼看他,“还有闲功夫想这个那个的?正事儿怎么样了?来,说来我听听。”
提起正事儿,再多的旖旎心思也没了。陆寓微往上蹭了蹭,在她颈间深深吸了口气,她身上的幽香让他陶醉,冲淡了些黑云压顶的紧张愁绪。他肃了肃神色,“葭葭,明日我要进宫去面圣卸职了。”
谢郁文“嗯”了声,“官家也真着急,你才回来第二天,就迫不及待要发明旨了。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,左右你手上已经没一点实权了,京畿大营不许去,军中机务也不再打你手上过,卸不卸职、交不交印,又有什么两样?”
“不止这样。交职、交兵权确实早就办了,官家在遂安的时候警告过我,回了京也不许出府,明日之后,我便只能待在府里,与拘禁也无异......官家甚至趁我没回中京,自说自话将我府上仆从全换了,先前的管事叫他替了死囚枭首。”
说到此停了停,陆寓微不由一声苦笑,“我得消息太晚,那阵子心气也不对,没能将人保下来——今日府门前所见的管事你是不是瞧着眼熟?就是原先南京宅子里的那位,我来不及作应对,只能安排过来他一人。这段时间你在府里住着,若有要紧事,就寻那位管事,旁人都不要信。”
情形与她所料大致不差,真是坏到了极处。谢郁文再有心理准备,见状也不免忧虑,“那你打算怎么办呢?手上没有兵权,还能成什么事?你可别再和我说御前行刺那一套。”
“别着急,你听我慢慢说,”陆寓微抚着她的背,轻轻替她顺着气,“情形很坏是不是?可很坏,也不见得不好。官家这回太急进了,恨不得直接将我打落尘埃,缴权交印不过是抬一抬手的事,官家也知道,我最大的力量不在这里,而在军中无数的旧部与亲信,他想要彻底束缚住我的手脚,但只困住我,是没有用的。”
“所以官家不仅缴了我的权,回中京三个月,他一刻没停歇地从上到下将军中梳理了一遍,雷霆手段革了军中三百四十八位大小将领的职——从我昔日副将,到区区城门司的都统,竟然还挺仔细。”
陆寓微毫不掩饰他的嘲讽,“三百四十八位!你说官家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?军中不比朝堂,六部从下到上的人马全换了,朝廷照样能运转,可军中不行。官家没领过军,根本不知道军中从上到下一层层都要靠人来维系,不是军衔在谁头上,就能发号施令的。尤其如今这个时候,改朝换代的动荡犹在眼前,将领与底下兵士都是一道沐过战火的同袍,一气换三十八位都可能引起动荡、军心不稳,遑论三百四十八位!”
“这三百四十八位将领,都是什么人?是跟随先帝打天下的功臣,当年豁出命去,难道就是为求一个这样的下场?不过才太平了三五年,就在政治争斗里莫名其妙牺牲了,一个个都是有血性的汉子,可能会甘心么?”
谢郁文隐隐听出了他的意思,“你是说......”
陆寓微颔首,接过她未说出的话,“所以我先前说,情形很坏,也不见得不好。还是那句话,官家太急进了,但凡他这回有些耐性,用个两三年,不动声色将这批人一点点开发了,或许我们反倒没有这样好的机会。可他太冒进,几乎是将这些人都推到他的对立面,加上我本就是他们昔日主将,往下的事情,几乎顺理成章。”
“官家要能耐得住性子才有鬼了。”
谢郁文没忍住冷笑,回过头来细想,陆大人所言倒也不差,三百四十八位大小将领,能影响的至少是三千八百四十人,而这三千八百四十人,又能牵动三万八千四百人......要争天下是远远不够,可在中京,关起门来起一场政变,绝非没有机会。
这是个好开始,可眼下还太粗糙了,谢郁文想了想问道:“凡事都要名正言顺,这三百四十八位将领心中都有对官家的不满,这不假,可就凭这个要逼宫?总得有个说得响嘴的名头。”
或是清君侧,或是列举昏君四十条罪状起兵诛之,无论真假,哪怕似是而非胡编乱造,总之就是要师出有名。
陆寓微坚定说有的,“名头就是先帝遗诏——先帝有遗诏传位于梁王,官家矫诏上位,这个名头,足够将他拉下皇位。”
“先帝遗诏?”
谢郁文大吃一惊,“你这也太假了,天下谁人不知道先帝属意官家,不然怎会开朝便封他为东宫太子?向来也没传出过任何先帝不满太子的风声,你这个由头,怕是没人能信。”
陆寓微摇头,“葭葭,你久居余杭,就算朝中有什么风声传出来,也传不到你耳里,所以你不知道很正常。可在中京城里却不是,虽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秘密,可若说先帝朝时,先帝与官家父子政见不合、偶有龃龉,也绝不是空穴来风。”
“难道你所谓的遗诏......是真的?”
谢郁文本料想陆大人会斩钉截铁地否认,可他沉默片刻,竟犹疑吐出一句我不知道,“我近来才开始想这件事,原本一点踪影都没有的念头,越想,越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。”
陆大人自开朝来便手握三司兵马,居国朝最核心的权力中枢,他若说可能有,那便一定是想起了什么曾见过的、相关联的、当初却不起眼的线头,那线头稍扯一扯,背后恐怕要滚出惊天动地的巨大阴谋。
谢郁文忽然觉得惶恐,下意识揪紧了他的衣襟,问出一个在心中藏了许久的疑惑,“先帝戎马倥偬半生,开朝时也不过四十出头,犹是鼎盛之年,可转眼不到两年,却骤然崩逝。崇元二年的腊月......先帝究竟是为何而驾崩的?”
“是箭伤。”
忆起先帝旧年之事,陆寓微不由露出怅惘神色,“那时候天下大势几乎已定,周军眼见就要攻入中京城,一统天下,那年夏天,官家却在行中莫名其妙中了一支流箭,好在箭伤不深,也不在要害,略将养了几日,便没大碍了。也就是那年秋天,先帝率周军攻入中京称帝,次年改元崇元,所有人也都忘了这件无关痛痒的小事。”
“可那之后,官家的身子其实就不如从前了,起先看不太出来,只是断断续续发低烧,总是休养两天,吃两碗药,便没大碍。可到了崇元二年,中京闹了场时疫,官家也染上了,其实症状不重,可忽然就急转直下,从前低烧的症状又出现了,且愈演愈烈,一直拖到冬日里......再也没醒过来。”
陆寓微转过头来,怔怔看着谢郁文,“这些事我本来都没放在一处想,直到在遂安的时候见到你......其实症状不完全像,可是葭葭,我一下子就全联想到一处了,因为只有这样,一切才能说得通,当年先帝身上,那些解释不清的莫名其妙的病症,才有了由头。
陆寓微语带痛惜,“葭葭,我没有证据,我也从没同旁人说起过,我只是隐隐觉得这很可能就是真相......而且联想到先帝驾崩前的情形,我怀疑,或许先帝也与我有同样的猜想。”
箭伤......谢郁文如遭雷劈,脑海里渐渐一片空白,渐渐只余下一张得意非常的、十分讨人嫌的脸。
“当年先帝中箭,就是朕亲自料理的”
......
她颤着声音问:“你说先帝中箭,是不是官家亲自替他料理的箭伤?”
“就是官家。”
?97、一些好玩
这晚陆大人最后在谢郁文屋子里过了夜。
其实原本没打算的,交代清楚后头的计划,陆寓微就想摸黑回前头书房去。可不太巧,那当口,正好赶上外面看守的女使换值,几个昏睡得七荤八素的被提溜了出去,换上了警醒的,见状立刻觉得不对,当时就要进屋来查探。
陆寓微同谢郁文始终没挪地方,就在窗下的坐榻上挨在一处,低低细语,这下听见动静,若立时就走,只怕要被抓个现行,一层层往上报到官家跟前,虽说早就翻脸了,但而今万事没齐备,惹恼了官家,没多大好处。
所以溜是不能溜的,那怎么办呢?谢郁文已经有些迷迷瞪瞪了,听见女使谨慎叩门就要闯进来,使劲推了两下陆大人,蓦地醒悟过来不对,又急急将他往里拽,一面胡乱给他使眼色。
里间的围子床底下是能藏人的,她端个架子,女使也不可能真走进来搜查角角落落。陆寓微竟乖觉,仿佛真领悟了她的眼色,起身利落将她打横抱起,就往里间走,将她往床榻上一放。谢郁文才要指点他往底下围子底下钻呢,谁知他竟眼都不眨一下,倾身越过她,长臂一展掀开被褥,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,三两下便蛄蛹进了床榻内侧,闷头裹得严严实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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