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摇了摇头。
谢昀替她系紧了披风的带子苦笑:“倘若你也生病了,叫阿兄如何是好?”
他只有在哄她的时候,才这般自称“阿兄”的。谢灿看他眼中布满血丝,才过了半夜,他的下巴下面便已经探出了胡茬来,显得有些形销骨立。他宽厚大掌抚上她的额头,说道:“或者出去散心?人离世之后,将会化为天边的星辰,或许母妃此刻,正在夜空之中看你。”
她看向王修仪榻上重重帷帐,怆然道:“是么?”难道不是骗稚子的东西?
毕竟十年为质,谢昀的阅历要比同龄少年广得多。他说:“或许你会觉得这是哄小孩子的东西,但是星宿,有其玄妙之处,否则,为何宫中还要设立太史令以观星象?”
她问:“太史令能看出母妃今日要遭此厄难么?”
谢昀答道:“或许是吧。但是凡人总不能窥得过多的天机。”
是啊,她是凡人,永远无法预知命运的走向,就像彼时的她不知道谢昀最终将落于帝王星座,又在登基不满半年,仓促溘然陨落。
。
叶延见她又开始出神,终于忍不住问道:“阿康,你在想什么?”
谢灿终于回过神来,不自觉眼角竟然有些湿润,叶延瞧见了,抬手随意抹去,问道:“怎么了……竟然哭了?”
谢灿说:“恩,明日是我母亲忌日。”她忙于训练,几乎要忘了。每年王修仪几日的时候谢昀都会带她拜祭,但是如今这世上只有她了。或许在越国会有人记得殉国国君和长公主的忌日吧?
叶延的脸色变了变,没想到触及她的伤心事,只是说道:“那明日你……”他知道汉人对亡灵敬重,祭祀一事便颇为看重。
谢灿笑了笑说:“我想我母亲和我兄长的在天之灵,应该是乐意看到我现在这样的。”在魏国练兵参战,显然比在越国做苻铮的阶下囚好得太多。
叶延点了点头,又怕此处过于静谧,反而更加勾起她的不堪回忆,便站起来,又将她拉起,说:“我们也待得差不多了,回去吧?”
她转过身,不自觉竟然和叶延走出了那么老远,贺赖贺六浑和步六孤里的身影几乎要埋在茂密草丛之间,只剩下攻城器械的影子和明亮的篝火。他们循着原来的路返回。
没走两步,草丛中突然传来沙沙声响,谢灿原本出神,被那声音一惊,脚步一顿,一个黑影从他俩面前蹿过。
“没事,是只狐。”叶延说,便拉着她往回走。
她总觉得那东西的身形,并不很像狐。她养狼,阿炅还留在察汗淖尔军营之中,那跑过去的东西,和阿炅颇为相似。
她转过头去,却见远处层层叠叠的草丛之中,亮起了双双碧绿瞳仁。
谢灿不自觉地想起苻铮那双阴鸷的双眼。浅色的瞳仁在夜里就像野狼一样可怖。
她拉了一把叶延。
草原上有狼群,此事他们都知道。甚至很多时候,一队的生存训练,就是在和狼群搏斗。叶延凑近了她,低声说道:“无事,我们有篝火,又人多,它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。”
谢灿觉得叶延是在骗她,否则何必方才那东西蹿过去的时候,诓她是狐狸?她加紧了脚步,赶忙朝着营地赶。
夏季,草原上食物充足,狼群很少袭击人类,更何况他们的篝火那么旺盛,又无牲畜,为何会招来狼群?
叶延早已发现这批群狼似乎与普通狼群并不相似,他虽说是胡人,但是长在京城,此前的冬训夏训也无一次参加过的,自然没有同群狼打过交道,不过是听步六孤里他们讲过,或是看过书籍。
两人匆忙跑回营地,步六孤里和贺六浑还在争论火攻一事,贺六浑喋喋不休,步六孤里脸色青黑。
见他们回来,贺六浑才抬起头来,方想和谢灿打声招呼,却注意到了他们身后星星点点的绿光。
那绿光泛着凶狠的恶意,和静谧的流萤截然不同。他吹了一声口哨。
队员们正围着篝火休息,剩下的也要么在地堡里商讨战术,切磋技艺,竟然都没有发现渐渐围拢的狼群。
贺六浑冷冷一笑,露出森白牙齿来:“切,说好不是生存训练,结果他们还是找上门来。”虽然夏季狼群不常袭人,但是他在察汗淖尔边境夏训的时候也常能遇见群狼。往年夏训的生存训练基本都是单人或者双人一组,碰见狼群着实需要好好搏斗一番,但是今年他们全都聚集在一起,何必害怕小小狼群?
步六孤里倒是发现蹊跷:“我们有篝火,人又多,又建设了地堡,为什么它们还过来?”
野物总是畏惧人类的建筑,重骑营的地堡虽然比不得那些个坚实城墙,但是毕竟是拔地而起的建物,且他们篝火熊熊,百来队员人声鼎沸。狼群在草原上遇上独自的行人,或者落单的帐篷,或许会袭击,但是这么多人,还有高大土堡的队伍,它们凑过来,难道不是在找死?
叶延环顾四周,迅速估计了那狼群的数量,心中一惊。通常草原上行狼,在冬季最严寒的时候,最多也不过四五十只一群,夏季,更是十几只左右居多,但是此次的狼群大约有百来只,或许更多,呈包抄的方式,围上来。
步六孤里向着叶延使了使眼色,他立刻会意,带着谢灿退回地堡,众队员亦是发现了这狼群的不对劲。他们这两年的冬训夏训,基本就是在和狼搏斗,打狼已经驾轻就熟,今日因为火攻的意外,导致模拟攻防战的中断,大家皆不是很尽兴,如今看到狼群,本想抄起武器好好干上一场。贺六浑却突然挥了挥手,说:“全都退回地堡去!”
这一会,他倒是出奇地和步六孤里一致起来。攻方抛下堡外的器械,只带了武器,扑灭篝火,随着守方的队员一路撤回地堡,顶上了门。
地堡的设计原本仅仅容得下五十人,如今人数突然翻倍,便显得有些拥挤。
贺赖贺六浑扒在望风窗上,看那狼群渐渐逼近,回头冲着谢灿一笑:“正好那那群畜生试一试你的陷阱。”
谢灿点点头,被队友们推上了,也靠着狭小窗口看着。
头狼缓缓靠近,在夜色之中缓缓显露出身形,那是一匹巨大的狼,肩颈的毛发耸立,蓬松作一团,夜色中缓缓张开了嘴,耸动鼻尖,露出了差互的犬齿。那是攻击的标志。
远处深深的草丛中,幽幽的绿瞳星星点点亮起来,一双双。
一个队员问道:“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狼?”他们不是没和狼打过交道,但是如今的情况实属反常。
贺赖贺六浑突然笑起来:“是它!”
那头狼靠近,露出了面部的一道深长疤痕,贺六浑眼力过人,一眼便发现了,竟是老相识。
贺六浑同这匹狼打过几年交道了,它一直游离在察汗淖尔北部的草原,每年夏训,总能遇见一两次,自然也是交手数回,但是人与兽之间,胜负一直难定。贺六浑的身上,也有不少伤口拜它所赐。去年夏天,他曾在那头狼面部留下深重伤痕,原以为它定会流血不止而亡,谁知它如此顽强,今年竟然纠集群狼,向他来寻仇?
见贺六浑显然同那畜生相熟,众人纷纷前去问,贺六浑原来夏训一直都是一人一组单打独斗,便将这两年同此兽之间的打斗一一讲出,颇为得意。
叶延说:“这么看来这狼王只怕在周围潜伏了很久,想找你寻仇,见我们人多,便领了更多的狼来。”
贺六浑挑挑眉:“畜生倒是聪明,不过这次来得不巧,只怕全要折在阿康的陷阱里头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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