墙下的炭笔搁在青石板上,童儿正踮着脚往墙上写新的“何为正道?”,发梢还滴着昨夜的雨珠。
见他来,童儿笑得露出缺了颗牙的牙龈:“昨夜天答了!你看。”他指着被雨水冲净的墙面,“字没了,可我心里的问,比昨天更清楚啦!”
程知微弯腰拾起地上的旧帕,任雨水从帕角滴下,落进泥里。
他想起林昭然当年在国子监说过的话:“真正的经,不在纸页上,在人心里。”
柳明漪见到那对渔女母子时,正蹲在河湾的浅滩上。
潮水刚退,沙地上还留着渔女用鱼骨刻的“潮”“网”“归”。
小娃蹲在旁边,肉乎乎的手指戳着“归”字问:“阿娘,这字能留多久?”
渔女的手被渔网勒出红痕,却笑得眼尾弯起:“留到潮来。”
果然,午后的潮水漫过沙滩时,字迹被卷进浪花。
柳明漪正欲起身,忽见退潮后的沙底泛着浅黄,不是原来的字,而是一道新的凹痕:“为何潮必归?”
她蹲下来,指尖轻轻抚过沙纹。
沙粒还带着阳光的余温,凹痕的边缘被潮水磨得柔和,像句没说完的诗。
“阿姊看什么?”小娃不知何时凑过来,湿漉漉的脚丫在她裙角印了个小泥印,“阿娘说,潮归是因为海在等。那……海在等什么呀?”
柳明漪望着远处翻涌的海浪,想起林昭然教她识字时的模样,那时她还在秦淮河卖绣品,林昭然举着她绣的并蒂莲说:“字是针,理是线,你绣的是花,教的是活法。”
归途经过礁石滩,她看见一张破网晾在石上。
网眼里卡着几片陶片,被阳光一照,反射出细碎的光斑,像撒了把星星。
柳明漪站了很久,直到光斑随着日头偏移渐渐消散。
她摸了摸袖中始终没掏出的绣针,心想:补网的人,早就忘了是谁教她们用陶片引光。
针尖还沾着昨夜补网时蹭上的陶灰,细得像一粒未答的问号。
林昭然再见到韩九时,是在新驿的茶棚里。
**她沿官道南行十七日,霜降后第一场雪落在肩头时,才望见新驿界碑上斑驳的“驿”字。
途中歇过六处递铺,见过三拨押运陶灯的驿卒,他们竹篓里叠着油纸包,拆开是温热的陶片,釉面映着雪光,像揣着一小片没熄的旱原火。
老头的背更驼了,却少见地没骂马掌磨得厉害,反而往她碗里添了把炒米,压低声音说:“你猜我前日见着啥?西市开了个‘陶灯坊’,匠人批量烧引光陶片,釉色统得跟官窑似的。我凑过去瞧,那拉胚的小娘子手底下的螺旋纹——”他用枯枝在桌上画了个圈,“跟你当年教我的,分毫不差。”
**“起先是几个逃荒来的窑户,在破庙搭灶试烧,拿渔女晒盐的卤水调釉,结果光比盐粒还亮,夜里照得见蚂蚁搬家。后来县学祭酒看了,说‘此光可代烛,利万民’,这才报了工部备案,准他们在西市赁屋立坊。”
林昭然夹起一粒炒米,放在掌心。
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,米上的细毛泛着金,像极了旱原上那片野火后的新芽。
远处传来陶轮转动的嗡鸣,混着匠人喊号子的声音,飘进茶棚。
林昭然望着茶棚外晃动的布帘,韩九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。
陶灯坊、螺旋纹、分毫不差,这些词像被窑火烧过的陶片,在她心口硌出一片温热。
她拈起炒米的指尖微微发颤,米上的金芒与记忆里韩九窑前的火光重叠,又被新茶的苦香冲淡。
“阿昭?”韩九用枯枝敲了敲她碗沿,浑浊的眼珠里浮着层雾,“你倒说说,这算成了,还是没成?”
林昭然抬头,见他掌心躺着半片新陶,釉色匀得像浸了晨露的青瓷,螺旋纹却比当年浅了三分。
她伸手去接,指尖触到陶面的刹那,心跳漏了一拍,胎土细得几乎没有颗粒感,光滑得像打磨过的玉璧。
“光散了。”她轻声说,指腹沿着纹路滑动,“从前的陶片粗粝,釉面有微凹,光才会聚成线。现在太规整……”
韩九的喉结动了动,枯枝在桌上敲出急促的点:“我前日蹲在陶灯坊后墙根,瞧着匠人把旧法图谱往窑里扔。工头还喊‘破旧立新’,说从前拾荒陶是穷酸样,如今要烧‘明器’。”他突然压低声音,枯枝尖戳向自己的裤脚,“我夜里摸去后山,把当年埋的残陶挖出来了,土杂,釉斑,有的还沾着泥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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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昭然望着他沾着泥渍的指甲,想起二十年前暴雨夜,这个总骂骂咧咧的老匠蹲在泥里,把烧废的陶片一片片捡进筐:“留着干啥?烧了省心!”那时她笑着说:“等它们自己活过来。”
“昨儿后半夜,我把旧陶混进新窑的出货堆。”韩九突然笑了,缺了颗门牙的嘴漏着风,“今儿见驿卒举着陶片照路,说‘这批光更亮’。”他从怀里掏出块黑黢黢的陶片,边缘还带着焦痕,“你闻闻,这味儿——”他把陶片凑到她鼻下,“是当年窑灰混着山土的腥,新陶没这股子烟火气。”
林昭然吸了吸鼻子,喉间泛起酸涩。
茶棚外传来陶轮转动的嗡鸣,混着匠人的号子:“螺旋转,光不偏——”那调子和韩九当年教徒弟时一模一样,只是少了些破锣似的哑音。
她付了茶钱起身,韩九跟着站起来,背驼得像张弓:“我不去送了,西市的陶灯坊该收工了。”他搓了搓手,把那块旧陶塞进她掌心,“拿着,比新的暖。”
林昭然攥着陶片往南走,日头坠进山坳时,路过一座青瓦白墙的祠堂。
门楣上“沈氏宗祠”的木牌被人涂了炭灰,新写的“问礼堂”三个字歪歪扭扭,却比原牌高了三寸。
廊下传来童声争执:“《礼经》说女子不得议政!”“可你念的《礼经》是三年前我们自己抄的!”
她脚步顿住。
门内影影绰绰站着七八个孩童,最大的不过十二三,最小的扎着羊角辫。
墙根摆着两摞书,一摞是线装旧典,一摞是毛边新册,封皮上的字东倒西歪,像用树枝划的。
“先生!”扎羊角辫的小娃突然看见她,拽了拽旁边灰衣少年的袖子,“他像教书的!”
灰衣少年抱着半卷残书走过来,书页边缘被虫蛀得像锯齿:“姐姐,这句‘女子不得议政’该不该改?”他仰起脸,鼻尖沾着墨点,“阿公说这是老礼,可阿婆说她纺线时想的事比阿公种地时多。”
林昭然正要开口,廊角传来一声轻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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