善禾起身作礼:“昨日因卫嬷嬷未能及时告知奴婢去承恩寺的事,奴婢心中实在愧疚不安。今日嬷嬷忽唤奴婢往体顺堂听差,奴婢才斗胆动问,昨日何故不早告知。岂料嬷嬷竟恼了,捂住奴婢的嘴,不容分说,奴婢这才与嬷嬷争执起来,彩香、彩屏皆可作证。”
卫嬷嬷也知不能将方才有些话说出来,只得顺势道:“若是寻常发问,老奴我岂会上去掩她的嘴?善禾姑娘早起使性儿,目中无人,一口气说出那些尖酸刻薄的话来,传出去难听,老奴这才动手的。”
周太太已听得不耐烦:“好了,好了,既是两人都有错,如今善禾姑娘脸也花了,嬷嬷您老的腰也闪了,也算各得其报。、依我说,这些日子的事,就此过去罢!都是邺哥儿房里的,一个是他从小的奶母,一个是他屋里的人,何必闹成这乌眼鸡模样?今儿我把话放在这,日后谁再生事,一应按我家规矩处理,二门上先打十下板子!”
施明蕊站在周太太身后,盯着善禾的脸,微微笑开:“阿娘今日正筹划几日后的府宴,为邺表哥设的,本想喊善禾姐姐过去一起商议,这下看来是不成了。阿娘,我屋里有好几瓶药膏,专用在脸部这些柔嫩肌肤之处的伤口,让善禾姐姐去我屋里坐坐罢。”
周太太点点头。施明蕊得了应允,近前挽住善禾手臂,笑道:“走,善禾姐姐,随我一块儿回邀春馆去。”
善禾忙垂下头,恭敬道:“奴婢担不起三姑娘如此称呼。”
施明蕊温声:“这没什么,我们府里都是这样叫的。”说着,引善禾往她自家住的邀春馆去了。
周太太吩咐人将屋里狼藉收拾干净,瞥眼卫嬷嬷:“你随我来罢。”话毕,自回体顺堂去。
卫嬷嬷得了令,连忙追上脚步。等得把苍丰院的人都远远儿地甩在后头了,周太太才冷声道:“今日到底是闹什么!”
卫嬷嬷小心斟酌开口:“她早起似乎心里不痛快,蹲地上哭,我要她来太太这,她不肯,这才生了事。”
周太太沉吟道:“她发现昨儿那事了?”
“怕不能吧?”卫嬷嬷想了想,“而况昨日太太您又不曾怪罪她,我与她本有嫌隙,她何故疑至您头上。”
“罢了。今天这事,倒也并非全为坏事。等都教邺哥儿知道了,端看他如何。”
卫嬷嬷便笑:“自然要恼她的。她如今这般行事,咱们再推一把,苍丰院必教她搅得乌烟瘴气,届时不必咱们多言,邺哥儿自会厌弃她。”
周太太长叹:“若真如此,倒也好了。这丫鬟是真怪呢,瞧着文弱沉静,行事亦有分寸,本该是个宽厚能容的,怎如今却使起性来。”
卫嬷嬷想起善禾倔驴似的脾气,尤其是前时在船上时,不由暗暗叹息,但到底不能将梁邺强占善禾之事禀明,只得道:“许是昨日姑太太话说重了,她脸上挂不住,借题发挥罢了。”
周太太点头称是:“年纪轻,脸皮也薄,又不曾见过大阵仗。就是委屈妈妈您了。”
却说善禾被明蕊一路引至邀春馆,但见月洞门后三间精舍,正中悬一泥金匾额,题着“邀春馆”三字。小路两侧各是花圃,如今花早谢了,留下两圃葱葱茏茏的绿叶丛。明蕊笑说:“是芍药花。上个月正是花期,可惜善禾姐姐来晚了,不曾得见。”
明蕊挽着善禾胳膊,一径步入屋内,只见屋内陈设雅致,花香馥郁,处处透着闺阁小女儿的情调匠心。二人到得会客之屋,又见临窗一架罗汉榻,铺了雨过天青色锦袱,后头是海棠春睡玻璃炕屏,中间摆只小几,几上置着汝窑美人觚,插几枝才摘的百合,花瓣上还凝着露珠。
明蕊叫善禾坐了,一壁吩咐丫鬟看茶,一壁又叫丫鬟把梳妆匣子取过来,想了想,添补道:“云琴,把多宝格右边第三只格子里贴红条儿的药瓶子拿来。”她自坐在善禾对面,望了望善禾的脸:“从前我爱玩,常磕了碰了的,故而阿耶阿娘特特给我备了许多止血生肌的药。阿娘说,女儿家脸面最重要,那些药专敷在脸上这些柔嫩肌肤处,比别的都强。”
善禾忙下榻作礼:“多谢三小姐。”
明蕊笑呵呵请她起来坐好,正好丫鬟把梳妆匣子取来,她便自然地接过,取出牛角梳等物,熟络地坐至善禾身后,笑:“姐姐想必是早起来不及梳头,正好便宜了我,我梳头的手艺,没人不夸的。”
善禾这才想起来,自己头发还散着,见明蕊这般周全体贴,心里也着实感动。偏偏这一感动,落下颗泪珠,打在手背,又觉得心口发涩,声音也发颤:“奴婢多谢三姑娘。”
明蕊不说话,垂头认真给她梳发。一掌拢起善禾脑后所有青丝时,也不由看到春衫后隐隐约约透出的红印。明蕊蹙了眉,只道是卫嬷嬷暗地欺凌,不禁有些气恼,咬牙道:“我知道卫嬷嬷是我们家出去的,是阿耶这一辈的老奴,很有些体面。可姐姐如今算我半个嫂嫂,她怎能这样欺你。”
善禾一惊,忙道:“不,不……奴婢只是大爷跟前侍奉的丫鬟。”
“我知道,我知道,”明蕊抿嘴一笑,“姐姐这就臊了。”她抬手抚上善禾颈后的红痕,“她们那一辈的,很有些刻薄无情,我知道的。只是,身体发肤、受之父母,她怎能这样欺负你呢?善禾姐姐,你背上这些红痕看上去实在刺目,你怎不告诉邺表哥?”
明蕊小心开口:“表哥他,不护着你么?”
善禾愣住,旋即想起来她身上的红印子,皆系昨夜梁邺床上所为。眼前不由浮现那厮从后趴在自己身上,抬起她一条腿儿,一壁顶送,一壁在颈后留下印子的模样。
搁在膝上的手指绞动不停,善禾垂了脸:“不是卫嬷嬷,与她无关。是……是烂虫子咬的。”
“虫子咬的?”
“嗯。我们走水路来,船上总有蚊虫,夜里睡觉忘记关窗,被咬了好几口。如今涂了药,已经好了,就是这些红痕还未消退。”善禾随口诌道,心中却想,那梁邺就是条烂虫子,梁大虫!梁烂虫!烂虫队伍里的奸雄!
明蕊便道:“是了,前头池子旁也很有些水虫子,扰人得很。”说罢,她继续给善禾梳头。明蕊也是爱说爱笑的性子,但与孟持盈不同,更无骄矜之气,言谈常为人着想,不露丝毫恶意。因见善禾闷闷不乐,明蕊便喊了云琴几人过来,坐在一起做针线。几位姑娘你一言我一语,饶是善禾再怎么冷情冷意像块冰,也教她们感动化了,慢慢地肯搭腔,也肯笑。
其实善禾的心意很简单,她知道这世间人活着,总得先为自己,然后再匀一点好心善意给旁人,这是惠而不费的事。譬如成敏、怀松当初抓她与晴月回来,很用了些腌臢手段,她虽恨他们,但亦知真正的罪魁祸首,应当是梁邺,而后才是他们。譬如今日明蕊对她的好,言语中悄悄探问梁邺如何待她,她都不介意,毕竟昨日承恩寺母女三人谈心,善禾懂明蕊心中的惶惑,也羡慕明蕊有这样处处为她操心的母亲和姐姐。可卫嬷嬷不一样,她处处展示出刻薄的恶意,非但是对善禾,对苍丰院里其他丫鬟小厮也是如此。卫嬷嬷一味地强调规矩、拥护梁邺,却不管奴仆们心中所想,对善禾的难受委屈更是视而不见。她亦是女人,难不成她看不懂善禾的悲望?
善禾想起早间与卫嬷嬷的那场冲突,她原是想趁机摔倒,给身上裂个口子,好有理由问晴月讨要药膏的。总归今日是她先用言语刺激卫嬷嬷,便是梁邺问罪,也不会把错一股脑盖在卫嬷嬷头上。善禾自认为自己是足够宽容待她的了。
可那会子卫嬷嬷捂着她的嘴,她才发现卫嬷嬷的气力如此之大。当善禾向盆景歪过去时,卫嬷嬷是有足够的理由和时间拉住善禾的,然卫嬷嬷并没有。她搭在善禾腰间的另一只手,甚至暗暗推了善禾一把。善禾额前,才会裂开这么深一条口子。
卫嬷嬷到底在讨厌她什么呢?——
作者有话说:明日加更哈~[竖耳兔头]
明天有梁邺和善善对手戏……《https:..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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