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嵌在通灵玉里的一缕意识,能触到宝玉心口的温度,能听见他深夜辗转时的叹息。
自那日玉身裂开细纹后,他便将锦袋系在中衣第二颗盘扣下,贴着皮肉揣着——许是怕我再散了,许是想离我近些。
一更梆子响过,他翻了个身,锦袋擦过锁骨的动静比春蚕食叶还轻。
我隔着玉身,竟能觉出他掌心的薄汗。"妹妹,"他哑着嗓子唤,尾音像浸了水的墨,"今夜你来不来?"
这是第七夜了。
前六夜他入梦时,我总化出幻影立在梦音回廊尽头,穿月白衫子,鬓边斜簪朵半开的海棠。
他每夜都要往我这儿走,却总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被无形屏障拦住,指尖抵着那层看不见的壁,红着眼圈说"再近些,再近些"。
今夜雾气格外重,青灰色的雾漫过他的皂靴,沾湿了他发顶金抹额的流苏。
我望着他喉结动了动,把"求你"二字咽回肚子里——到底是荣国府养出的贵公子,再急也不肯露怯。
"你若真想知道,便进来吧。"我开口时,自己都惊了。
这话像藏在玉纹里的种子,在他体温里泡了七夜,今儿才发了芽。
他瞳孔骤缩,金抹额上的累丝云纹跟着颤了颤。"好。"他应得极轻,却像块烧红的炭,"我进来。"
我看着他抬手,指尖刚要触到屏障,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是袭人端着参汤来敲暖阁门:"二爷,林姑娘送的百合羹炖好了,趁热喝些?"
梦境猛地晃了晃。
宝玉回头的瞬间,我被推回玉身裂痕里,听着他应"知道了"的声音发闷,像隔着层毛玻璃。
"姑娘,"阿翠的声音从玉外渗进来,"这裂痕又深了半寸。"
我这才察觉,玉身的纹路里,那道细蛇似的裂痕正缓缓游动,尾尖几乎要触到"莫失莫忘"四个字。
栊翠庵的檀香混着新焙的竹炭味涌进来,妙玉的素手覆在玉上,凉得像刚融的雪:"他太执着。"
"执着?"阿翠的腕绳蹭过玉面,红绳上的珊瑚珠硌得我生疼,"是宝二爷执着,还是..."
"是她。"妙玉打断她,指腹轻轻压在裂痕上,"黛玉姑娘的执念,比我们想得都深。"
我突然想起白日里听见的动静——探春房里的铜盆"当啷"坠地,接着是她低低的"果然"。
后来她抱着个描金匣子去了贾政书房,匣盖掀开时,我瞥见半张染了茶渍的信纸,墨迹里浸着"忠义会"三个字。
"父亲,这是我在账房梁上找到的。"探春的声音清凌凌的,像敲冰面,"他们连腊月里往庄子送炭的车队都敢劫,说是替天行道。"
贾政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:"反了!即刻去拿人——"
"且慢。"探春的指尖在信角捻起片极薄的纸,"我在信里夹了梦音引子。
这东西遇血显形,若有人动过信...父亲且看明儿夜里。"
是夜,我跟着宝玉的意识飘在荣禧堂梁上。
月光从窗棂漏进来,照见那个总替贾政誊抄文书的方先生,正猫着腰摸向书案。
他袖中露出半截黑布,边角绣着金线锁子甲——和忠义会暗号里的"铁衣"一模一样。
"方先生这是..."探春的声音从屏风后转出来,吓得他踉跄撞翻烛台。
我看见探春执剑的手稳得像山,剑尖挑开他的衣襟,露出心口刺的虎头纹:"贾瑞让你来的?"
方先生喉结动了动,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:"三姑娘...您怎么知道..."
"他上月来找父亲求差使,我见他靴底沾着南直的红土。"探春的剑尖又往他心口送了寸,"忠义会总坛在南直,你当我查不出来?"
栊翠庵的木鱼声突然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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