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虽然不讲理,但也知道这里不是撒野的地方。总不能强买强卖吧。唉,给儿子的营养山鸡蛋算是泡汤了。林翠把四毛五分钱放在兜里,心情很是不错。大娘刚才想要给她五毛钱买走鸡蛋,被她拒绝了。她只要了四毛五。其实山鸡蛋呢,要是卖五毛钱,价格也挺公道的。但大娘人好,林翠也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。人家对她好,她当然要回报。大娘走的时候,脸上都笑开了花。林翠想着这些,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。她不知道的时候,自己和中年女人和大娘的交涉,都被不远的男人看了个全程,听了个全程。只是,男人站着的是另外一个方向,正好跟林翠离开的方向相反,她又一直专注卖鸡蛋,再不就是看其他卖东西的人,压根没有注意到罢了。“她,以前说话结巴?”听着林翠跟中年女人的对话,周川皱眉这样问道。心里默默盘算着,怎么去寻访一个好的医生,带着她去看看,也许这病还有的治。然后,就见江午摇头。周川挑眉。江午连忙开口解释,“真的她不结巴,说话挺利索的。”就是不爱说话罢了——当然这一点是江午以前对林翠的印象,经过今天在山路上的相处和交谈,这个印象也被刷新了。他载着林翠来县城,一路上,对方的话虽然不像他那么多,但也远远不到沉默寡言的地步。相反,如今想来,林翠说得每句话,都让人听来十分熨贴。听到江午的话,周川显然有点意外,随即眯起眼睛,有些玩味地看着不远处的姑娘。姑娘和中年女人的交涉还在继续。后者说话越来越急,声音也越来越高。而林翠的说话声却一直保持柔软,好像是被中年女人吓着了似的,林翠说话越来越结巴。周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,慢慢翘起嘴角。他一直饶有兴味地看着,听着,然后就听到了林翠跟大娘的对话。嗯,口齿伶俐,用词准确,跟结巴压根不沾边儿。最后,他看到她用两倍的价格卖出了山鸡蛋,原先的猜测得到了证实。望着那个远去的窈窕背影,周川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。这姑娘,真的是……真的是什么,周川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。只是在从黑市出来的路上,他的脑海中一直萦绕着那把清脆的声音,和她脸上浅浅的梨涡。“川哥,”江午几次欲言又止,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。接触到周川回头看来的深邃眼神,江午缩了缩脖子,鼓足勇气问道:“川哥,你是不是对林翠有意思,要不我去找人说媒?”川哥有家人,可跟没有一样。所以,他这个当人兄弟的,少不得得多操心操心。周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说:“不用。”那个姑娘美丽聪明而善变,跟只小狐狸似的。这么冒冒失失地上门说媒,说不定她不会答应。到时候,自己被拒绝倒是其次,主要怕在她那里先入为主,对自己有了看法,自己再想接近,就更困难了。从来不知道退缩为何物的周川,此时突然就谨慎起来。生怕唐突了佳人。他素来沉默,不喜欢解释。所以说了这两个字之后,就不再说话,继续往前走。听在江午的耳朵里,却有了别的意思。啥?川哥拒绝说媒,难道是对林翠没意思?所以是他看错了,也想错了?可是,那这一系列的事情又该怎么解释?在黑市盯着人家姑娘看了半天也就算了,再之前,听说他载着林翠来县城的,川哥那脸黑的!用了几十年的锅底都没有他的脸黑。再听他提起林翠怀里揣着个放了鸡蛋的搪瓷缸子,还在百货商店下车,周川二话不说,就来了黑市。川哥走得是真快,他一路赶来,都快累叉劈了。而川哥猜的也真对,林翠果然在黑市。哦,对,说起这个,江午忙追上周川,问道:“川哥,你是怎么猜到林翠会来黑市的?”周川看他一眼,没说话,走得更快了。“川哥,你等等我呀!哎!”好不容易追上了,江午不住地追问。周川被聒噪得没法子,淡淡解释:“搪瓷缸子,百货商店。”然后,就快步往前走了。江午……想了半天,江午终于明白了。林翠带着东西来,肯定是想要卖出去的。她在百货商店下车,不过就是不想让他知道。挺谨慎的。既然卖东西,肯定就要去黑市了。想明白了之后,江午不免对自己的智商有了怀疑。川哥几乎是瞬间就想出来了,怎么到他这里,就要花这么久的时间?难道他的脑子真的有问题?记得娘说,小时候,他的脑袋被门夹过。会不会就是那次,影响了他的大脑发育……县城的胡同曲里拐弯的,没有什么章法可言,似乎也没有轨迹可循。林翠绕来绕去,可算是绕到了大路上来了。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人,林翠松了一口气。其实,说实话,她刚刚在黑市的时候,还真是有点忐忑。不过也就只有一点点。没有父母帮衬的孩子,早就形成了凡事靠自己的思维习惯。所以,即便忐忑,她也会做该做的,并且表现着应该表现的神情和姿态。不管咋说,结果是好的。林翠摸了摸口袋里的四毛五分钱,欣喜了一阵,又开始思索起来。这点钱,太少了。不够塞牙缝的。她要搬离林家,要吃点营养品补身体,哪哪都是用钱处。就这三瓜两枣的,太少太少了。还是得找资源。不行,就赶回家再去一趟山上?林翠这么想着,就听到一阵呼喊吵嚷声。她不经意地看过去,只看到一群人追逐着从眼前跑过去,路上的行人纷纷避开,生怕被沾染上,或者被这些人带倒了。林翠敏捷地躲到一边,靠墙跟站住,朝逐渐跑远的那拨人看过去。跑在最前头的是个男人,从背影看不算瘦,不过跑得却并不快。眼看着就要被后头的人追上了。林翠没在意,收回目光,继续在县城里逛。路过国营饭店的时候,林翠忍不住转头往里头看。只见里头已经有穿着白上衣的工作人员在忙碌了。看看天色,也差不多到了下午三四点钟了吧,该是准备晚饭的时候了。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有钱来这里搓一顿。林翠想着,再一次摸了摸自己兜里可怜的四毛五分钱。心里叹了一口气,心想一时半会,这个目标恐怕是无法达成了。不过,家里还有半罐子鱼汤,还有鱼肉,热一热是很不错的一餐饭。林翠一面走,一面杂七杂八地想着,眼看着两边的住宅越来越稀疏,她也快就走到了县城的边界。就在这时候,左手边一个院子吸引了林翠的目光。这个院子占地应该很大,至少林翠这么打眼一看,就看到了至少四五排房子。都是一层,并不高。不像是民宅,倒像是厂房。只是跟几十年后相比,这厂房未免也太简陋了些。再抬头,看到大铁门上边的黑铁匾额上的几个字,林翠就知道自己猜对了。这里果然是一个工厂,是县城里规模最大的厂子:灵县化工厂。林翠心里一动,目光落在铁门旁边的门卫室。走过去,敲了敲窗户。那头坐着一个大爷,正低头看报纸,听见声音,微微抬头,眼皮子撩了一下,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。他也不说话,就那么看着林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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