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做他们的‘祖’,燃起太一,唤醒星辰,可以获得平视黑王的高度,与祂分庭抗礼。”
她说这话时,睫毛上落着细小的冰晶,如同一排水晶风铃。影听着风铃响,忽然记起自己从未被允许“渴望”什么。
于是他把那粒火种攥进胸口——那里没有心脏,只有一道空腔,像被世界遗忘的祭坛。
火种贴上腔壁,发出“滋”的一声,竟烙出一枚疤痕,形状酷似人的掌印。
那天的风很大,吹得两人的影子几乎绞成一条绳。绳的一端系着塔,另一端系着尚未到来的未来。他们并肩站在塔檐,脚下是尚未合拢的魂井,头顶是尚未睁开的星。
……
塔年复一年地长高。
像一柄逆插的剑,把天空的掌心磨出茧。
黑王偶尔俯瞰,满意地看见:塔身越来越像自己的脊骨,塔影越来越像自己的影子。
他未曾察觉。
那影子已在塔的内部,悄悄生出了心脏。
他将炼金术的奥秘、诸多知识的碎片,藏进了光怪陆离的梦境,顺着风,顺着雪,顺着迁徙的鲸群,漂向人类最初的聚落。
很快,在遥远的北方,有人学会了用燧石击火;在更远的东方,有人以骨笛吹出第一声曲调;在灼热的沙漠,有人把星辰的轨迹画在岩壁。
他们不知道,自己每一次仰望,都是在回应塔顶那粒火种的共鸣。
人族的第一座“火塘”燃起时,影站在远处,像一截被火光拉长的枯枝。他忽然想起黑王的谶语:“你替我活,又必须替我去死。”
那一刻,他第一次对“死”生出私心的疑问:若我死了,这些火光可会替我活下去?
……
然而,龙族的长老会并非盲瞽。
风的低语、火的异动、人类部落中流传的过于精巧的知识,都成了告密的线索。
当第一份关于“影之僭越”的密报呈至黑王御座前时,王为之震怒,却并不感到惊讶:
“我早知他会背叛,见到了光的影子,若能继续忍受黑暗,又怎配做我的影子?”
反制的手段,早在影诞生时便已落定。
通天塔建成的当天,极昼骤然结束,乌云像一块被撕下的幕布,兜头罩住南极。
黑王亲临,龙翼一展,便遮天蔽日。
他要在最高的地方,让背叛者亲眼看见:
所有赠予,都暗中标好了价钱;所有逆臣,都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;所有试图挣脱命运的行为,只会被无情地碾碎!
曾因炼金的烈焰而逐渐消融的冰盖、一度四季如春、生机盎然的极地,再度回归了几千年前的严冬凛寒,辉煌的筑塔遗迹被封冻在数公里厚的冰层下,永不见天日,只留下一片死寂的雪白。
影被钉在塔顶新立的十字架上——那十字架由塔身自己生长而出,铁与铜与骨交错。
像一株畸形的树。
黑王颁下不朽的敕令,将本该融入‘塔’中、作为亿魂融合基质的‘原罪’之力——那些生命与生俱来的贪婪、憎恨、恐惧、迷茫,单独抽出、提炼,化作千百万根烧红的银针,逆着他的神经,一路刺进灵魂最深处。
“你怎敢教人成为人?”
“你怎敢让尘埃与神祗平起平坐?”
“看看你试图抬举的贱族,”黑王的声音如同滚雷,掠过下方匍匐颤抖的万千生灵,“他们甚至没有勇气为你落一滴泪。”
黄金装饰的长枪穿胸而过,影在极致的痛苦中睁开被血污黏合的眼,望向大地的四方。
他看见他寄予厚望的“孩子们”在龙的威压下惊恐万状,四散奔逃,的确无人为他停留。
“你既喜欢火,”
黑王的声音无悲无喜,最终道出了审判的决议:“便让火从你里面烧起,烧尽你偷给人类的光,烧尽你妄图自塑的姓名。”
……
苍白日冕再次升起时,十字架上的影已无人形——只剩一幅被光与暗交替穿透的轮廓,像一张被反复揉搓又摊开的羊皮纸,随时都会碎裂。
白袍祭司自始至终没有出现。
有人看见她立于远天的云隙,风吹起她的长袍,像一面不肯降下的帆;可她只是远望,没有靠近一步。没有求情,没有探视,甚至没有一道目光,曾投向这塔顶的十字架。
于是影明白:自己被舍弃了。那粒火种仍在胸腔里烧,烧得比“原罪”更疼。
他忽然想笑,便真的笑了——笑声被冰原放大,像千万片琉璃同时碎裂。
笑声里,他把所有秘密嚼碎,咽进喉底:关于祭司的计划、关于火种的炼金术、关于“人”的未来……他一句也没供出。
他望着她藏身的光,想起南极那个没有雪的夏天:她指尖的温度,她轻声说的“为了世间伟大的爱与正义”——原来都是冰,却足以让一颗人造的心脏,在万古黑夜里继续跳动。
数万个春夏秋冬,在无尽的虚无中轮回。
影被钉在象征祂梦想的塔尖之上,脚下是未竟的伟业,身上缠绕着原本用来创造新生的原罪,承受着永无止境的折磨与屈辱。
影成了天地间最痛苦的坐标。
一个活着的地狱象征。
一个被神遗弃、被人遗忘的叛逆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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