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刘顺带着数百精锐骑兵,护送朱瞻基一路向北,过聊城安德,期间不时有张皇后派出的人马接应,在安德又与汉王部队相遇,那时刘顺已带有千人骑兵,他带兵打仗甚是无惧,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来,护送朱瞻基来到北京郊外,一到卢沟桥,便遇到了前来接驾的礼部令仪制司主事况钟。原来皇上朱高炽已然驾崩,张皇后一面与夏元吉等老臣稳住朝纲,一面令人在郊外迎接太子。朱瞻基与况钟相见,况钟便摆起香案,宣布皇上遗诏,令太子朱瞻基继位。
这里朱瞻基忍住伤痛跪拜接旨,随即带人进入北京,回到皇宫之中,自张皇后起,所有宫中之人,都跪迎接新君继位。次日朱瞻基便在百官拥护之下,登上大宝,历史上便是宣宗皇帝。是日,封张皇后为太后,太子妃胡氏为皇后,太子嫔孙氏为皇妃。举国尽哀,为仁宗皇帝朱高炽服丧。
几乎于此同时,乐安府的汉王朱高煦,举起清群侧的大旗,起兵造反,召告天下,并于当日占据了乐安州府等附近地盘,与朝廷分庭抗礼,誓师北上,意欲先夺取济南,再取北京。
此时的北京城虽然进入冬季,天寒地冻,气氛却是异常紧张,京城内外无论朝臣还中百姓,都在私下议论汉王朱高煦与新皇朱瞻基之间会不会有场大战,一时大街小巷流言蜚语声不断,人心惶惶,都密切注视着这个青年皇帝的一举一动。
朱瞻基却是镇静异常,他每日处理政务井井有条,晚上给仁宗守灵,没有一丝慌乱。朝臣见天子如此镇定,倒也慢慢放下心来。
这日朱瞻基守完灵后刚刚回到乾清宫中,便有人报刘江回来见驾,他挥手令人传来。刘江一路小跑着进入殿内,跪倒参拜。朱瞻基冷冷地看着他,却也不言语。
刘江衣衫不整,风尘满面,长跪于地,不断叩头。
朱瞻基自看到他的第一眼,心中便凉却下来,残存的一丝希望也乍然破灭。他半响不语,许久方才道:“讲!”
刘江双手递上一方丝帕,道:“微臣有负皇命,本无颜再来见陛下,只是这东西如何也要面呈皇上,便是刘江交了差事。”
旁边海涛忙上前去取了过来,不敢打开,恭身递与朱瞻基。朱瞻基双手颤抖,慢慢打开那手帕来,里面赫然一条赤金足链,金光灿灿,熠熠生辉。朱瞻基心中一痛,这是阿狸脚上的链子,他禁不住眼眶复又热起来。
刘江慢慢将找寻的事情说了一下,道:“微臣奉命找寻多日,也只找到此物,还有深水潭上一些衣物被慕容公子拿了去,送到楚王府了。”
朱瞻基喉间发甜,猛然吐出一口血来。海涛吓了一跳,忙取来毛巾与他擦拭胸前血迹。刘江叫道:“陛下保重!”
朱瞻基双手紧紧握住金链,道:“刘江,你陪朕到楚王府!”
楚王府内,一片寂静。
朱瞻基微服进入王府大门,刘江跟在后面,看门的不认识朱瞻基,却认得刘江,刘江制止住他们往里传信,便与朱瞻基直接进入王府内院。
慕容秋风与扶风立在那里,神情肃然。两人见到朱瞻基,急忙拜倒在地。朱瞻基令二人起来,道:“楚王殿下呢?”
扶风指了指紧闭的房间,道:“在房间里,不让人进去。”
慕容秋风颇为沮丧。当他费劲地把阿狸消息说出来的时候,朱高燨竟然一声不吭,慢慢地面容失去血色,他颤抖着接过阿狸的那些衣衫,骨间关节之间的血脉隐隐可见。接着,他方才慢慢走回屋内,再也没有出来过,阿绣试着呼唤,却没有一点声息。扶风与慕容心中担忧,却只得立在门外。
扶风见朱瞻基不语,便要向房内禀报,朱瞻基却是拦住了他,摆手道:“你们都下去吧,朕留在这里与楚王说说话。”
扶风与慕容秋风慢慢退了下去。刘江看看朱瞻基,朱瞻基道:“取一壶酒来。”刘江忙答应了,快步找了扶风,取过一壶酒,并两只杯子,一并端来。朱瞻基接过来,挥手令他自去。刘江退到门外,与扶风慕容秋风一起注意着周围的情况。
朱瞻基将酒壶杯子放在地上,自己也在石阶上坐下。将酒杯斟满,自取一杯,道:“小王叔,阿基在这里饮酒,你愿意便出来喝一杯。”一饮而尽。
朱瞻基连饮三杯后,朱高燨出了房门,也在石阶坐下,端起酒来一饮而尽。朱瞻基却也不看他,脸望天空,道:“四叔,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次我们为了一个玩物闹得很是厉害?我记得那是一只布老虎,因为绣得活灵活现,我们两个都喜欢,却因为只有一个,我们抢着抢着就打起来。你身子弱,没有抢过我,还被我一把推倒在地。”
朱高燨淡淡道:“太遥远了,不记得了。”
朱瞻基微笑道:“那次我被我父皇训斥一顿,还被关入房内禁足。可是第二天,你知道了,偷偷拿着那只布老虎来到我房间,把布老虎给了我,你说你以后永远不再跟我抢东西。我很高兴,便说我们以后永远作最好的朋友。”
朱高燨神情冷淡,顾自斟满一杯来,慢慢喝下,道:“我想我做到了,我以后再也没跟你抢过什么东西了。”
朱瞻基一笑,道:“是,我们一桌吃一床睡十几年,你从来都是不与我争什么,哦,应该是从不与任何人争什么。刚开始我也很开心,我们作朋友也开心,但是后来我知道了,你不需要争,因为所有的一切,只要你愿意,你都可以得到,甚至包括——皇位!”
朱高燨不屑道:“这只是你自己心中所想。我不需要,何必去争?”
朱瞻基点头道:“这便是所说的无欲则刚吧?你二十年来无欲无求,仿佛世间万物你都不放在心中。所以一直以来,我好奇不已,我这个小叔叔到底会对什么感兴趣呢?直到——阿狸的出现。”
朱高燨脸色一变。朱瞻基仰起头了喝了下去,继续道:“阿狸出现,我发现原来我小叔叔也有想要的东西。”朱高燨冷冷道:“她是人,不是你所说的东西。”
朱瞻基笑道:“不幸的是,这个人也是我想要的。”
朱高燨抓起酒壶来,给自己斟满,又给朱瞻基的空杯内添上,然后拿起酒杯来啜了一口,微一皱眉,接着一饮而尽。
朱瞻基也如此般饮下一杯来,看看朱高燨,顺手取过酒壶将两人酒杯添满,惨然一笑,道:“我猜出小叔叔的心思以后,便想看看我的小叔叔会不会象以往那样不跟我争不跟我抢。结果啊,你真的那样做了,即使你心中再痛苦,却依然能忍住,硬生生将阿狸推给了我。小王叔,阿基敬你一杯,敬你连喜欢的女人都可以拱手相让,小侄感激不尽!”向朱高燨举起酒杯来。
朱高燨啪地一声将他的酒杯打翻,杯子应声落地,跌个粉碎。朱瞻基哈哈大笑,道:“怎么,我说错了么?难道你当日不是很喜欢她么?我看着你们两人互相喜欢着,却是又互相折磨着,心里即痛恨又欢喜。你将她让给了我,却拿走了她的心。她的人对着我笑,心却背着我哭。”
朱高燨捏紧手指咬牙不语。
朱瞻基继续道:“那段时间我费劲心思来哄她开心,许是我的真心感动了老天,终于有一天在她眼里我看到我的影子,我知道她心中有了我,那时我真的很开心,以为这样便能与她长厢厮守了。谁知道——造化弄人,因着母后她又离家出走。那个时候,你和我都在四处找寻她,可是竟然给你先找了。我再见到她时,就发现一切的一切又都重新回到原点,她的眼里又找不到我的影子了,我又面临着要与你竞争。”他举起酒壶来,猛灌自己一口。
朱高燨哑声道:“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在想象,我并没有相让不相让,我说过,她不是物品,她是人。一切的选择取决于她,只要她喜欢,选谁我都无怨言。”
朱瞻基继续道:“我那时也是痛苦,但我不怕,我坚信我能再让她选我。可是,她却又与汉王案子纠缠在一起。这一次是我,是要我做出选择。我迫不得己,只得将她推进你的怀里。”
朱高燨道:“当日在大殿上你当众说出阿狸是我喜欢的人时,我就诧异,不过,我没打算否认,便是你不说,我也要自己给父皇说个明白。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突然放弃了她,直到我查明一切,原来你是作出了选择。”
朱瞻基哈哈笑道:“原来——原来你什么都知道!”
朱高燨平静地道:“我是知道。不过我并不感激你,即便你不那样做,我也会救出阿狸来。那个时候,我便决定,对于阿狸我不再只是等待,我会主动,但不强求。只要她心中有我,我便不顾一切都要与她在一起。而这一点——”朱高燨冷冷道:“你根本做不到!因为你要的东西太多!鱼和熊掌你都欲兼得!”
朱瞻基又是一阵狂笑,笑得眼泪流出来,道:“是的,我什么都想要,江山、美人我统统都想要!我也相信我都能得到,将她让给你时我便发誓,以后一定要夺回她来!可是后来发现她的心却被你拿走了!小王叔,好个小王叔,你真是厉害啊,你只需勾下手指,她便重新回到你怀抱,而且死心塌地。我都怀疑,我是否曾经得到过她呢?!”朱瞻基猛地抓起酒壶扔了出去,吼道:“我不服气,不服!我想我一定能再次夺回她!可是、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,她就那么毅然决然地离开了,竟然连一个机会也不留给我!”
朱高燨眼泪夺眶而出。终于,从知道阿狸死去的那一刻起,直到现在,他的眼泪方才涌了出来。
朱瞻基狂笑不己,他从怀中掏出那赤金足链来,看着又放声大哭,他抱住朱高燨,大声道:“小王叔,如果她可以回来,我一定不跟你抢了,就让你们白首到老。你叫她回来啊,小王叔,你叫阿狸回来啊。我愿意叫她婶婶——”
朱高燨只不出声,任凭朱瞻基使劲摇晃他的身子,终于,朱瞻基累了,一头扎在地上,晕了过去,手中的足链落于地上。
朱高燨探手捡起那链子来,这链子一直束在阿狸脚上。朱高燨苦笑一声,将链子收了起来,对着外面道:“来人!”
慕容秋风与扶风刘江急忙进来,看到地上的朱瞻基吓了一跳。刘江急忙过来扶起朱瞻基,朱高燨道:“你将他带回宫中去吧。”转身复又进入房间。
慕容秋风与扶风面面相觑,刘江负起朱瞻基,扶风急忙去找车马来,将朱瞻基放在车内,由刘江送回宫中。
刘江护送朱瞻基回到宫内,急传太医,一时便惊动了宫中诸人。皇太后张氏扶着芳姑走进了寝宫,看太医给朱瞻基诊治过后,问过只是劳累过度所致,便也放心,一面令人熬药侍候,一面却叫过刘江来偏厅问话。
刘江知道这个太后多年辅助皇上太子议政,素来处事极有主意,胸中丘壑不输男子,此时听得太后传唤,忙到了跟前,依礼参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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