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喜欢这名字。”皮特·昂格里奇温柔地回答。
女孩盯着皮特·昂格里奇喉咙上白色伤疤下面的一处看,她眼里逐渐充盈着泪水。
特瑞莫·沃兹在各桌之间游来荡去,和四处的客人说话。然后走向远处的那面墙,来到露天舞台前,从那里向四处张望,直到看见皮特·昂格里奇,并直勾勾地盯着他。然后他耷拉着脑袋,退到厚厚的窗帘后面去了。
皮特·昂格里奇把椅子推回原位,起身对女孩说:“我们走吧。”
图肯·威尔用手指在玻璃杯托盘里捻灭了她的香烟,整个过程急促而不流畅,喝完杯子里剩下的酒,随后起身。他们沿着桌子走向舞池,然后走到露天舞台的一边。
窗帘后面是一个光线昏暗的走廊,走廊两边有很多门户。地上铺着破旧的红地毯。墙壁已经破损不堪,门看起来摇摇欲坠。
“左边最后一间。”图肯·威尔低语道。
他们来到这一间门前,皮特·昂格里奇敲了敲门。特瑞莫·沃兹的声音从门里面传来,呼唤他们进去。皮特·昂格里奇站着不动,盯着门看了片刻,然后转向女孩,目光深切。他推开门,示意女孩先进,然后他才走进去。
房间光线不大好,只有一盏椭圆形的台灯在桌子上向擦得发亮的木地板投射出一道光,但相比之下,那破旧的红毯和外面墙上挂的厚重的红窗帘就暗淡得多了。空气不大流通,弥漫着一股香甜的酒味。
特瑞莫·沃兹坐在桌子后面,他手里拿着一个刻花玻璃酒酿器、几个带有金色花纹的玻璃杯、一个冰桶以及插在水里的虹吸管。
他微笑着,揉了揉自己大鼻子的一侧。
“随便坐吧,伙计们。这是苏格兰利口酒,我是以批发价进的货,五分之一的量就要690美元,真是奢侈啊。”
皮特·昂格里奇关上门,慢慢地打量了房间一周,看了看那垂到地板上的窗帘和没有打开的天花板吊灯。他轻轻解开自己外套最上面的扣子。
“这儿真热。”他轻声说道,“这些窗帘后面有没有窗户能打开的?”
女孩坐在一把圆椅上,桌子对面就是沃兹,他冲她温柔地笑着。
“好主意。”沃兹说道,“你去打开一扇吧,可以吗?”
皮特·昂格里奇经过桌尾,朝着窗帘走去。当他从沃兹身边经过时,他手伸到外套里摸到了枪柄。他缓慢地向红窗帘的方向移动。一双颇为宽大的方头黑色皮鞋在窗帘下若隐若现,隐藏在窗帘与墙之间的空隙里。
皮特·昂格里奇来到窗帘前,用左手一把掀开窗帘。
那双贴着墙放着的皮鞋处却空无一人。沃兹在皮特·昂格里奇背后干巴巴地笑了几声,然后冷冰冰地低声命令道:“让他们瞧瞧你的厉害,伙计。”
女孩发出一声不像是尖叫的呜咽声。皮特·昂格里奇垂下手臂,慢慢转身,观察着周围。一个体形庞大的黑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,就像一只大猩猩一样,他穿着一身松垮的格子西装,这让他看起来更加魁梧。他打开衣柜门,光着脚悄无声息地走过来,他右手持一把巨大的黑色枪支。
特瑞莫·沃兹手里也拿着枪,那是一把杀伤力极大的枪。这两个男人都盯着皮特·昂格里奇,一语不发。皮特·昂格里奇高举双手,眼神空洞,一张小嘴紧紧闭着。
穿着格子西装的黑人拖着长而松散的步子靠近他,把枪口顶在他的胸口,摸进他的口袋,搜罗出皮特·昂格里奇的那把枪。他把枪扔在皮特身后的地上,然后随心所欲地挥起自己的枪,用枪柄冲皮特·昂格里奇的下巴抡了过去。
皮特·昂格里奇一下子踉踉跄跄,舌头下面流出咸咸的血。他眨眨眼,低吼道:“我记住你了,兄弟。”
黑人咧开嘴笑着:“别让我等太久,伙计,别太久。”
他又用枪柄抡了皮特·昂格里奇一下,然后他突然把枪塞回侧面的口袋,空出两只巨大的手,狠狠扼住皮特·昂格里奇的喉咙。
“你越是嘴硬,我就越想让你闭嘴。”他几近温柔地说。
他用大拇指按着皮特·昂格里奇脖子上的动脉,又大又硬的手就像门把手一样让皮特快要窒息。渐渐地,他面前这张脸占据的空间越来越大,一张模糊的脸上还咧着嘴在笑。那张脸又变得越来越轻,越来越虚幻。
皮特·昂格里奇想要给那张脸一拳,但根本用不上力气,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。他的拳头砸在面前那张脸上时没有丝毫感觉,那个男人把他翻了个身,膝盖一下顶到他的后背,他一下子弯腰跪了下来。
霎时间一片静默,皮特·昂格里奇除了自己脑袋里血在流动的声音之外,什么也听不到。接着,从远处隐隐飘来一个女人细微的尖叫声。更远处响起了特瑞莫·沃兹的喃喃低语:“差不多了,鲁夫,可以了。”
接着是一声枪响,皮特·昂格里奇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天翻地覆,鲜血四处飞溅。面前一片黑暗,万籁俱寂,这片黑暗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事物,一滴鲜血也渗不进来。
那个黑人放倒了皮特·昂格里奇疲软的身躯,向后退,然后搓搓手。
“没错,我就喜欢欺负他这种人。”他说了一句。
5
穿着格子西装的黑人坐在坐卧两用长椅的一角,略带疲倦地弹起五弦琴。他宽阔的脸庞给人一种肃穆、平和的感觉,还透着一丝伤感的神情。他用手指慢慢地拨动琴弦,头歪向一边,嘴角还叼着一根皱巴巴的烟蒂。
他的喉咙发出一种低鸣的声响,他在唱歌。
壁炉架上放着一只廉价的电钟,上面显示着:11点35分。客厅空间不大,却摆满了各种明晃晃的家具,一盏红色的落地灯,灯座还有一串法国娃娃的装饰品,绚丽的地毯上绣着一颗巨大的钻石图案,两扇带窗帘的窗户之间是一面镜子。
后面有一扇门半敞开着,旁边一扇通向走廊的门却紧闭着。
皮特·昂格里奇躺在地板上,张着嘴巴,伸展着双臂。他大口喘着粗气,打着鼾。他闭着眼,在红色地灯的映衬下,他满脸通红,就像是发了高烧的样子。
黑人把五弦琴从他巨大的手中移开,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,并伸了个懒腰。他在房间里行走,看着壁炉架上的台历。
“这上面不是八月。”他有些烦躁不安。
他从台历上撕下一页纸,攒成一团扔在皮特·昂格里奇脸上。皮特·昂格里奇一动不动,他已经失去了意识。黑人将抽剩下的烟蒂吐到手掌心里,然后朝着和纸团同样的方向,用指甲弹过去。
他在房间里闲逛了几步,然后俯身下来,用手触了触皮特·昂格里奇太阳穴的瘀青,他一边按着瘀青,一边露齿笑着,皮特·昂格里奇还是没有动弹。
黑人站起身来,若有所思地踢了一脚昏迷着的皮特的肋骨处,又重复踢了几下,但没有很用力。皮特·昂格里奇这才有些许的反应,他发出咯咯的声音,然后把头扭到一侧。黑人看上去很满意,任由他动弹,兀自走回了长椅。他搬起五弦琴靠在门口的墙上。小桌子上有一张报纸,报纸上放着一把枪。他走到半敞着的门里去,回来时手上拿着一品脱瓶装的杜松子酒,还剩一半的量。他用一个手帕用力地擦拭瓶子,然后将它放在壁炉架上。
“是时候了,朋友。”他沉思过后大声说道,“你醒来的时候,应该会感觉不舒服,或许还要打一针药——不过,我倒是有个好想法。”
他再次去拿酒瓶,单膝跪地,往皮特·昂格里奇嘴里和下巴上灌杜松子酒,酒水四溅,前胸的衬衫已然被酒浸湿。他先是把酒瓶子放在地上,擦干瓶子之后,将瓶塞弹到长椅下面。
“来拿啊,你这个白种人。”他轻声说道,“证据不会说谎。”
他拿起被枪压住的那张报纸,一把把枪推开,枪滑落到地毯上,又一脚踢到皮特·昂格里奇伸长手臂也够不到的地方。
他站在门口,仔细观察房间的布局,点点头,然后拿起他的五弦琴。他打开门,向外探出身子,又往回望了望房间里。
“再会了,朋友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“我要去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,你死到临头了,可能就是一眨眼的工夫,也不必煎熬着。”
他关上门,沿着走廊走到楼梯口,然后下楼。从那扇关着的门里传来微弱的收音机声音。这座公寓的入口大厅空无一人,穿着格子西装的黑人溜进大厅一个黑暗角落处的付费电话亭,然后投了五美分硬币拨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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