妙尼浅浅一笑,答道:“老身离开京城四十年,如今再回来,发觉这红尘之地越发风俗浇薄了。”
“师父离开京师四十年了?”王篆插话问。
“是呀,老身二十八岁离开,如今都六十八岁了。”
“这倒真看不出。”王篆备感惊奇,叹道,“咱还以为师父只有四十来岁呢,您保养得真好。”
“什么保养,”妙尼摇头一笑说,“日食三餐,夜眠一觉,无量寿佛。”
冯保把话题儿扯回来,对妙尼说:“师父方才说京师风俗浇薄,老夫深有同感。”
“是啊,你看外院这些人,说是来拜太阴,有几个诚心的?在花蕊夫人铜像前还唧唧喳喳笑闹不停,转身离庙,就越发没有规矩了。”
妙尼是听到前院传来的打情骂俏声而有感而发的。徐爵接过话茬儿说:“老师父说的是。外院那些俏佳人,平常都娇滴滴的,线疙瘩挨着都喊痛。其实,她们又有几个生了好命?话又说回来,她们命好也不吃这碗饭了。”
“你这位府君的话也有偏,不能一竹篙打翻一船人,风月场中也有好人。”
妙尼这一驳,徐爵马上想起她也是妓女出身,顿时后悔失言,忙遮掩说道:
“师父所言极是,咱家老爷听说师父通过辨音辨影,能察人祸福,百无一失,想见识见识。”
“老身近些日子乏累得很,眼神儿不济了。不过,几位施主大老远地跑来,也不好扫你们的兴,老身权且试试。”妙尼说罢,便对身边拿着拂尘的小尼姑说,“你去禀告前头行院,让她布置布置。”
小尼姑领命去了,妙尼便请客人吃茶点。这当儿,只见几位女尼在两棵桂花树间支起了白纱屏风,屏风里头的外院后廊下的八角宫灯也都点亮了,人在后廊中走,白纱屏风上便影影绰绰,徐爵指着屏风问:
“妙尼师父,您从那影儿可以看出人的祸福来?”
桌上没有燃烛,借着满庭月色,冯保打量与他隔桌对面而坐的妙尼,只见她身材微胖,鸭蛋样的下巴颏儿微微有点翘,因为光线暗,倒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纪,只觉得她双眸晶亮,想她年轻时必是一个美人胎。
“试试吧。”妙尼说着把四位客人睃视一遍,又选中徐爵说,“还是有劳你,到前院找个女孩儿,让她从后廊走一遍。”
“是。”
徐爵答应一声,起身就去了前院。不一会儿,只见他又绕过屏风问道:“现在能走了吗?”见妙尼点点头,便又缩了回去。旋即就见白纱屏风上出现了一个袅袅娜娜的身影,从左至右缓缓移去,妙尼凝目而视。
“师父看出了什么?”王篆问。
妙尼说道:“这女孩儿十三岁破瓜,今年大约十六岁,余下的,待老身当面问她。”
说话间,徐爵已将那女孩儿领了过来,只见她齿白唇红目如点漆,脸白得像豆腐脑儿,穿着一领月白色采莲裙,外套葱绿色水田披风。她向在座的主宾蹲了个万福,然后扭捏地站在一边。
妙尼瞅着她,问道:“这小妮儿,你叫什么?”
“秋菱。”
“你今年十六岁?”王篆问。
“是的。”
冯保与梁梦龙对视一眼,都有些诧异。只听妙尼继续问道:“你左手臂上一块青紫,是谁揪的?”
秋菱眼圈儿一红,低头不语,妙尼叹口气,又道:“秋菱,你老家可在德州?”
“大概是。”
“怎么大概是?”徐爵问,“难道你连家乡也记不清了?”
“她是记不清。”妙尼说,“她五岁时在街上走失被人拐卖,进了青楼,十三岁就被迫接客。”
“秋菱,老师父说的可是真的?”王篆问。
秋菱点点头,掩面抽泣起来。妙尼叹了一口气说:“这小妮儿不肯当风尘女子,千方百计躲着不肯接客,故昨儿晚上被鸨母揪打。老身看她日后还有一段富贵,你们几位施主谁肯做好事替她赎身,必定功德无量。”
王篆已是对妙尼佩服得五体投地,这时抢着回答:“秋菱的赎身银子我出了。”
秋菱一听,睁大了泪眼,朝王篆喊了一声:“老爷!”
“给你赎身,大约多少银子?”
“二百两。”
“好。”王篆转头对徐爵说,“麻烦你替在下安排个人,随秋菱回去办妥这件事。”
“好嘞,保证不误。”
秋菱喜从天降,当即跪下对王篆磕头,徐爵催她起来,将她带出了后院。
经过这段插曲,冯保、梁梦龙等对妙尼的非凡功力已是深信不疑。冯保抬头看了看中天的明月,脑海中又浮出张四维、张鲸等人阴阳怪气的脸色,不免忧心忡忡,便指着梁梦龙问妙尼:
“老师父,你看这位施主该有什么地方指点迷津的?”
早在品茶闲聊时,妙尼就把三个人的相都看过了,遂答道:“老身看你们三人,都是大富大贵的人,你们来找老身,为的是同一件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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