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的前程,恐怕是彻底没有了。”
“扯蛋!”胡自皋一跺脚,愤然回道,“你不要小瞧了我胡自皋,我和你不一样。”
“有何不一样,就因为你披了这一身官皮,而我仅只是一介布衣?”
“非也,”胡自皋得意地一笑,“你是钦犯,劣质棉衣是你做的,与我何干?”
邵大侠讥道:“既然与你不相干,你为何还要责怪邵某连累了你呢?”
“因为,因为……”
“因为制棉衣的银子,是从你那儿赚到的,因为你怕我邵某贪污你的人情,棉衣漕运到京时,你还派了一名亲信师爷随从,一起与武清伯见面,是不是?”
邵大侠一番奚落,刺得胡自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他拿眼横着邵大侠,悻悻说道:
“我会给皇上写本子辩冤,这劣质棉衣与我胡自皋没半点干系。”
“如果胡大人能为自己开脱得一干二净,我邵某当然高兴,我这个人,一辈子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,只是,”邵大侠话锋一转,又道,“胡大人,邵某担心你有口难辩啊!”
“这个不用你邵员外担心,本官自有办法。”
“靠冯公公是不是?”邵某一语中的,直剖胡自皋的心思,“胡大人,我知道你这巡盐御史一官是冯公公赏给你的,他是你的后台,这也是路人皆知的事情,但此一时彼一时也,眼下你就死了这份心吧。”
胡自皋虽觉得邵大侠的话不无道理,但他不肯接受这个事实,兀自斥道:
“你邵员外一天官也未曾做得,哪里懂得官场之事。”
“溜须拍马、投机钻营的事,邵某虽不会,但官场之尔虞我诈、口蜜腹剑的现象,我邵某还是略知一二。”
胡自皋此时最怕听的就是这样的话,于是,又心虚地问:“你说说,我为何就要死心?”
邵大侠分析道:“胡大人你想想,如果冯公公保你,你怎么可能这会儿会呆在这阴暗潮湿冷似生铁的大牢里呢?”
“那是因为有圣谕,要拿我问谳。”
“请问圣谕是从谁手上出来的?司礼监掌印是皇上跟前的第一号近臣,掌着传旨之责,冯公公若是帮你,这道谕旨还出得来吗?”
“那你说……”
“依我看,冯公公明哲保身,权衡利弊,早把你丢了。”
胡自皋听罢,沉默了一会儿,冷笑着说道:“他岂能丢我,他就不怕问谳之时,我把他的把柄兜出来。”
“什么把柄,无非是收下了你送给他的贿银。你若真的兜了出来,恐怕命都保不住了。”
“你别吓唬我。”
“邵某绝没有吓唬你的意思,自古至今,官场上大权在握的人,为保自身,杀人灭口的事还做得少吗?”
听得“杀人灭口”几个字,胡自皋头皮一炸如遭雷击,顿时两腿一软瘫坐在地。瞧他那副熊样儿,邵大侠心中甚是鄙夷,暗自嘀咕道:“腐儒不可与论道,贪官不可与论德,真乃至理也。”但鄙夷归鄙夷,他仍为胡自皋谋划道:
“胡大人,你倘若肯听我邵某的建议,兴许事情还有转圜之处。”
“请讲。”胡自皋扬起头来。
“我想你我既是钦犯,这案子就不会拖延,或许明日就要过堂,无论刑官如何拷掠逼问,你只守住两条就行。”
“哪两条?”
胡自皋又从地上爬起来,把身子贴近栅栏,眼巴巴地看着邵大侠。
“第一,千万不要攀扯冯公公和武清伯,皇上不会因为你检举了他们而赦免你的罪行,相反,他们会尽快把你处死。第二,你为我特批盐引的事,你一口咬定,是我邵某设局要挟你,你从中没有获得一两银子的好处。你既没有贪墨,对你的惩处就不会重到哪里。”
“你不会攀咬我?”胡自皋狐疑地问。
邵大侠淡淡一笑,回道:“我反正是一死,多承担一点罪过,又有何妨?”
“邵员外,你真是天地间的伟人。”
胡自皋眼圈儿一红,说话喉头发哽。当夜无话,第二天如邵大侠所料,南京刑部右侍郎史大人升堂,对胡自皋与邵大侠分别进行了谳审。胡自皋按头天晚上商定的计策,将一应责任全都推到邵大侠身上。再加上胡自皋的家人托关系在史大人身上使了银子,因此这位史大人倒也没怎么为难他。问过一次之后,就再也没有提审,每日里任其在监狱中吟诗作赋。对邵大侠则不然,一来他是“首犯”,二来他又摆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好汉架子,不肯低声下气打通关节,因此史大人第一次过堂,就对他用了酷刑,除了用拶子拶烂他的手指,还弄了一个六十斤重的大铁枷给他戴上。邵大侠牙齿咬出血来,也不肯哼一声。史大人一心想让这个“强项之徒”讨饶,却没有想到他臭硬如此。第二次过堂时,史大人捋着胡须,很优雅地说:
“以热攻热,药有附子;以凶去凶,牢有酷刑。本官就不信,你邵方有三头六臂,斗得过朝廷大法。”
戴着大铁枷的邵大侠,尽管一嘴的血泡、一身的血痂,还偏和这位史大人拧劲儿,讥道:
“史大人对我邵某说朝廷大法,犹如对牛弹琴。我今天之所以戴枷披刑,你以为是你的功劳?呸!若不是我良心有愧,要为长城上那些冻死的兵士服刑,你岂奈我何!”
史大人恼羞成怒,一拍惊堂木,吼道:“大胆刁民,竟敢胡言乱语,来人!”
“在!”两厢甲首皂隶山呼应诺。
“大刑侍候!”
“遵命!”
几个皂隶应声而上,把邵大侠掀翻在地,正要乱棍打下,忽见一人从后门进入刑堂,在史大人身边耳语几句,史大人顿时脸色大变,一摆手说道:
“暂饶了这个刁民,押回大牢。”
众皂隶不明其故,只得把邵大侠又押回大牢。他们哪里知道,方才进来的那个人,本是史大人的亲信师爷。他给史大人传来了一个噩耗:三天前史大人十岁的小儿子随家人上街玩耍忽然就不见了,找了一天仍不见踪影,直到昨天夜里,才有一个人往他家门缝里塞进了一封信,用威胁的语气写道:“姓史的,邵大侠若有三长两短,令公子断难活命。”史大人的家在南京,家里人得了这封信,就急忙差人骑快马跑来扬州送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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