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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 哥哥的棋局（第1页）

西哀士的到来，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；而约瑟夫·波拿巴的抵达，则是在湖底引爆了一枚深水炸弹。

他没有选择西哀士那般朴素的马车，而是乘坐着一辆由四匹纯白骏马拉动的华丽座驾，车厢光鲜亮丽，仿佛他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。当他走进斯福尔扎城堡时，脸上挂着那种在巴黎沙龙里千锤百炼的、无可挑剔的贵族式微笑。

“我亲爱的拿破仑！”他张开双臂，声音里充满了巴黎沙龙式的戏剧腔调，“看到你安然无恙，并且取得了如此辉煌的胜利，我真为你感到骄傲！整个巴黎都在为你疯狂！”

拿破仑端坐于书桌之后，纹丝不动。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兄长，这个始终自认为比他更懂统治、更懂人情世故的男人。约瑟夫的衣着无可挑剔，发丝间敷着细腻的香粉，身上散发出昂贵的古龙水味，与这间弥漫着硝烟与墨水气息的书房格格不入。

“约瑟夫，”拿破仑的声音平淡无波，听不出喜怒，“是什么风，把你从巴黎舒适的沙龙吹到了这满是泥泞与血腥的意大利前线？我原以为，你更擅长用诗歌去赞美战争，而非亲身体验。”

约瑟夫嘴角的笑意凝滞了一瞬，随即又像面具般完美地粘贴回去。“我是来看你的，我的弟弟。也是……来学习。督政府对你的成就深感忧虑，他们认为，一位将军的威望，不应凌驾于共和国本身。作为你的兄长，或许我能在你和那些固执的政客之间，起到一点缓冲作用。”

“缓冲？”拿破仑笑了，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，“还是说，你是来充当西哀士的眼睛和耳朵，帮我‘管理’好这个即将失控的‘王国’？”

约瑟夫的脸色终于变了。他没料到拿破仑会如此直白，毫不留情地撕开所有伪装。

这场短暂而冰冷的会面后，约瑟夫立刻去拜访了西哀士。在特派员奢华的套房里，两人进行了一场气氛微妙的“茶会”。

“他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，毫无理智可言。”约瑟夫向西哀士抱怨道，优雅地搅动着杯中澄澈的红茶，“他完全不理解，纯粹的暴力统治不可能长久。米兰的贵族和教会都在私下抱怨，长此以往，我们赢得的不是盟友，而是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火药桶。”

西哀士缓缓点头，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精明的光芒：“将军在战场上确是天才，但在政治上，他太过……直接了。督政府需要的是一位能稳定局势的代理人，而不是一个随时可能称王的征服者。约瑟夫先生，您的出现，或许能为我们提供一个……更温和的选择。”

他们的阴谋，在袅袅升腾的茶香中悄然成形。计划由约瑟夫出面，利用他“波拿巴家族长兄”的身份，秘密联系那些被拿破仑剥夺了财产的米兰贵族和心怀不满的教士，引导他们向督政府和西哀士“请愿”，公开控诉拿破仑的“暴政”。他们要制造一场声势浩大的舆论危机，以此逼迫督政府出面召回拿破仑，或者至少，派一位“文职总督”来分割他的权力。

然而，第二天一早，米兰的官方报纸《米兰报》上刊登了一则震惊所有人的公告：

“奉波拿巴将军之命，特任命约瑟夫·波拿巴先生为‘伦巴第地区文化财产修复与保护特别顾问’，全权负责评估战争对艺术品造成的损害，并制定修复方案，以彰显法兰西共和国对意大利灿烂文明的尊重与爱护。”

约瑟夫拿着报纸，目瞪口呆。

这算什么？一个虚职！一个听起来冠冕堂皇，实则毫无实权的“艺术品修护顾问”？

西哀士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。拿破仑这步棋，何其毒辣。

首先，他公开“任命”了约瑟夫，瞬间将这位“巴黎来的说客”变成了“意大利军团的政府官员”，将约瑟夫的声誉与自己的政权彻底捆绑。倘若约瑟夫再暗中鼓动贵族闹事，便成了吃里扒外的叛徒。

其次，他给约瑟夫的任务是“修复艺术品”，这直接且有力地回应了此前关于“掠夺”的尖锐指责。他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文明的守护者，而约瑟夫，则成了这个光辉形象的最佳门面。如此一来，西哀士再想拿这个话题攻击拿破仑，便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，无处着力。

最绝的是，这个职位迫使约瑟夫不得不去接触那些被他“保护”起来的艺术品和那些怨声载道的贵族。他每去调查一件“被损害”的艺术品，就等于在公众面前，为拿破仑的“仁政”做一次活生生的宣传。

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囚笼。一个用黄金与荣誉打造的、华美而坚固的囚笼。

当晚，拿破仑在自己的书房里，静待着他哥哥的到来。

“游戏结束了吗，约瑟夫？”拿破仑头也不抬地问，正用一块鹿皮细致地擦拭着他的佩剑。

约瑟夫的脸色阴沉如水。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？你这是在羞辱我！”

“羞辱？”拿破仑终于抬起头，目光如出鞘的利剑，“不，我是在救你。你以为你和西哀士的那点小聪明能瞒得过我？你暗中联系维斯孔蒂伯爵，想让他在请愿书上签名；你通过萨沃亚主教，向梵蒂冈传递消息，想借教皇的手来给我施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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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从抽屉里拿出几份报告，轻飘飘地扔在桌上。“这些，都是你昨天的‘战绩’。”

约瑟夫彻底哑口无言，冰冷的汗水从他额角渗出。

“约瑟夫，你想统治，我能理解。”拿破仑站起身，踱到他面前，声音低沉下去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，“但你选错了路。你妄想靠巴黎那帮政客的施舍，靠出卖自己的弟弟来换取一个虚名。你太天真了。”

他把手搭在约瑟夫的肩膀上，那只手却感觉重如山岳，压得约瑟夫几乎喘不过气。

“但我可以给你一个真正的机会。一个你做梦都想不到的机会。”拿破仑的眼中燃烧着不羁的野心之火，“等我们征服了奥地利，等整个意大利都臣服在我的脚下，我会为你加冕。在那不勒斯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，你可以成为一位真正的国王。而不是西哀士手里一枚随时可以弃掉的棋子。”

“但前提是，”他顿了顿，手指微微用力，“你必须先学会，什么是真正的权力。现在，去完成你的工作吧，我的‘文化顾问’。去告诉米兰的贵族们，他们的‘国王’，是多么爱护他们的文化。”

约瑟夫瘫坐在椅子上，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弟弟，第一次感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。他发现，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。他不是一头狮子，他是一位棋手，而整个世界，都是他的棋盘。

第二天，西哀士在走廊里“偶遇”了正准备去“视察”一座教堂的约瑟夫。约瑟夫对他礼貌地点了点头，脸上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与顺从。

西哀士的心，瞬间沉到了谷底。他知道，他的第一颗棋子，已经被拿破仑彻底吞噬。这场在米兰的无声战争，他刚刚开局，便输掉了第一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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