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瑙河的北岸,空气中的味道截然不同。
维也纳方向的烘焙与花香早已被彻底隔绝,取而代之的,是泥土、腐草和旷野独有的、冰冷而危险的气息。
法兰西大军如同一道蓝色的潮水,通过那座用谎言和勇气夺来的石桥,源源不断地涌入奥地利的腹地。工兵们迅速在桥头构筑起简易的防御工事,炮兵们则将一门门“女神”野战炮拖上河岸,炮口森然地指向北方。
老兵弗朗索瓦一脚踏上北岸的土地,重重地跺了跺脚,仿佛想把这异国的泥土踩得更结实些,好从靴底感受到一份真实的归属。
“好了,小子,”他拍了拍身边新兵的肩膀,眼神里没了之前的轻松,多了一丝凝重,“欢迎来到俄国人的地盘。忘了奥地利的烤鹅吧,现在我们得对付那些喝伏特加的熊了。”
新兵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步枪,眺望着远方那片平坦而空旷的波西米亚平原,仿佛随时会从地平线下冲出哥萨克骑兵。
“他们……他们真的像传说中那么凶猛吗?”
“我不知道,”弗朗索瓦从行囊里掏出最后一块硬面包,狠狠咬了一口,“我只知道,我们的炮弹可不管他们凶不凶。快走,找个地方挖战壕。今晚,我们可能要睡在泥地里了。”
与此同时,在俄军阵线后方的一座小山上。
米哈伊尔·伊拉里奥诺维奇·库图佐夫元帅,正用他那双看似浑浊却透着精明的眼睛,平静地观察着法军的渡河。他胖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,仿佛在欣赏一幅与自己无关的风景画。
“元帅!我们必须立刻进攻!”他身边的一位年轻将军——以勇猛着称的巴格拉季昂亲王,再也按捺不住,急切地说道,“他们正在过河,队形分散!这是天赐的战机!只要我们发动一次猛攻,就能把他们赶回河里去!”
“冷静,我的亲王,冷静。”库图佐夫慢悠悠地放下望远镜,从怀里掏出一个鼻烟壶,优雅地嗅了嗅,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
“我看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!”
“不,”库图佐夫摇了摇一根肥硕的手指,“你只看到了一支正在过河的军队。而我,看到了一头刚刚饱餐了一顿,正舔着獠牙的雄狮。它的士气高得能让天使都脸红。现在去招惹它,只会被它撕成碎片。”
“可是,我们失去了桥!我们本应该将它炸毁的!”另一位将军痛心疾首地说道。
“桥已经没了,纠结于此是懦夫的行为。”库图佐夫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,“波拿巴用他的速度赢得了它,现在,我们要用我们的耐心来战胜他。他急于求战,想在奥地利人彻底重组之前就碾碎我们。那么……我们就给他一场战斗。”
他顿了顿,眼中那丝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,与他此刻老态龙钟的模样形成了刺眼的反差。
“但是,要在我们选择的时间和地点。传我的命令,全军,向摩拉维亚方向,缓慢撤退。边打边退,用我们的后卫部队不断骚扰他们,引诱他们,让他们追上来。让他们以为,我们怕了。”
“撤退?”巴格拉季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是的,撤退。”库图佐夫元帅的嘴角,勾起一抹老狐狸般的微笑,“我们要把他引向一个对他不利,对我们却无比熟悉的地方。波拿巴想要一场决战,我就给他一场决战。一场……他永远也赢不了的决战。”
夜幕降临,法军指挥部。
帐篷里,气氛却比多瑙河的夜风还要冰冷。
拿破仑死死地盯着地图,手指在代表俄军的那个蓝色箭头上,烦躁地敲击着。
缪拉猛地一拳砸在地图上那个代表俄军的蓝色箭头附近,震得几枚棋子跳了起来。“懦夫!一群只会逃跑的懦夫!”他像一头被囚禁的雄狮,在帐篷内焦躁地踱步,“执政官,把骑兵交给我!我保证在天亮前追上他们的后卫,把他们的脑袋当成战利品带回来!”
“小心,缪拉。”拉纳元帅正用一块油布仔细擦拭着他的指挥剑,剑身寒光凛凛,“俄国人的撤退,不一定是溃败。这可能是一个陷阱。库图佐夫是只老狐狸,他不会让我们轻易得手。”
“拉纳说得对。”拿破仑终于开口了,声音低沉而危险,“这个老家伙……他没有给我我想要的战斗。他正在向北撤退,把维也纳这座空城留给了我,就像丢给我一个漂亮的空盒子。他想把我引诱得更深,拉长我的补给线,耗尽我们的锐气,然后……在对他有利的地方,再与我决战。”
他猛地一拳砸在地图上,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,重重地落在布尔诺附近的一个地名上——奥斯特里茨。仿佛不是一拳,而是一枚钉子,将法军的宿命与这片土地死死钉在了一起。
“他想跑?那就让他跑!”拿破仑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与野心,“但他跑不掉!传我命令:全军,放弃对维也纳的占领,只留少量部队入城维持秩序。主力部队,立即追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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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转过身,面对着他的元帅们,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意志。
“我们必须在俄国人与来自加利西亚的援军会合之前,彻底歼灭库图佐夫的主力!我不管他跑到哪里,是地狱还是天堂,我都会找到他,然后碾碎他!”
维也纳,霍夫堡皇宫。
当法军的一支小分队进入这座哈布斯堡王朝的心脏时,他们面对的是一座死寂的空城。街道上空无一人,门窗紧闭,市民们躲在百叶窗后面,惊恐地窥视着这些来自“野蛮”西方的征服者。
法军指挥官走在空旷的、铺着华美地毯的走廊上,发现御餐厅的桌上,还摆放着未来得及收拾的餐具和吃了一半的晚餐。
哈布斯堡的皇帝,带着他的宫廷,仓皇逃跑了。
没有献城,没有投降,没有欢呼,也没有抵抗。
维也纳,这座象征着古老荣耀的帝国之都,就这样被轻易地、甚至可以说是屈辱地抛弃了。它像一件被主人遗忘在华丽房间里的贵重珠宝,安静地等待着新的主人来认领。
然而,对于拿破仑而言,这座城市的陷落,甚至没有引起他一丝一毫的兴趣。
在他的眼中,真正的战利品,不是这座皇宫,不是那些黄金和艺术品。
真正的战利品,正在北方那片寒冷的平原上,被一个狡猾的老狐狸,一步步引向一个为他精心准备的、血腥的舞台。
兵临城下。只是这一次,城,是库图佐夫用整个俄国大军筑起的移动堡垒。而拿破仑,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发起总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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