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裁骨烟你收下”雾影纠缠,他嗓音粗噶尖涩,“让她以身为器,凝炼蛊虫,若能下在宁随渊身上,任他重莲之身,也难逃死劫。”
贺观澜瞳孔震颤,不可置信地望向玄牝。
他张了张嘴,半晌才听到自己极为艰涩的嗓音,“裁骨烟伤人伤己,便是侥幸杀了宁随渊,那母体也”
“她是决明身,又身怀生死卷,除了她无人可炼制其蛊。”玄牝语意加重,听起来有了几分不耐烦,“宁随渊一死,你立马带她回太华山开启众生相,所以伤不伤她与你何干?还是说你动了恻隐之心?”
贺观澜没有回答玄牝的问题,垂在腿侧的双手暗自收紧。
那颗珠子依旧一动不动举在他面前,世间蛊毒众多,这裁骨烟当属万蛊之王:它很特殊,凝练它需以至清或至阴之身作为蛊器,需以器身骨血喂养,约莫七日之后,蛊种大成。
然而至清身难寻,即便有,等到蛊种炼成的那日,母体也会沦为废人。
扶荧
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她的样子。
她惯来温和,宁静的皮下藏着比谁都要坚韧的骨。
师父说对了,他动了恻隐之心。
便是想要利用,他也想让她最后体面些。
“弟子没有。”贺观澜最终掩去所有情绪,“只是依照天命,她该要成为圣女。”
玄牝忍着不耐敷衍:“封她个圣女便可,你是掌司,太华山上,你说了算。”
贺观澜低眸垂首:“被天下人承认的,才算圣女。”他静默须臾,“我已有妙法,师父无须担心。”
“嗯。”玄牝隐隐有所觉察,“这蛊”
贺观澜收起那蛊,随后作揖,“弟子这就去办。”
他拂袖转身,脊背挺拔,颀长身影逶迤在地上,转瞬就被沉烟吞噬。
贺观澜先回朝云殿,又将自己闭关的消息递令下去,最后才舍进了无虚秘境。
这是他亲自编织,用于修行的小秘境。
此处天地不见,万物不流,可以极大程度安护自身。
在这方寂静洞天之中,贺观澜身着薄衣,银发垂落,他安静站着,一瞬不瞬凝视着掌心中的珠子。
眼底没什么神情。
最后没有片刻犹豫的,将那颗珠子整个吞服。
裁骨烟其名诗意,实则裁自身白骨,化血肉为烟。
蛊毒入腹,贺观澜立马看到自己的四肢爬满殷红色的花枝,蜿蜿蜒蜒,犹如红烟。
很快,脚下所踩的水面浮出影子。
这回他是黑发。
长生与他面容相似,却又厌恶面容相似,便总想以这样的方式区别出不同。
贺观澜不在乎,不在意,无所谓他在这种小事上较真。
他看见“自己”从水里爬了出来,水鬼似的,冰冷的五指贴上他脖前诡谲妖冶的花纹,“自诩痴情,属实可笑。”
贺观澜眉眼冷淡,“我未动情,何来痴情。”
长生大笑,嘲他自欺欺人,“我们一脉同生,你骗得了自己,骗不过我。”
贺观澜懒得与此争执,他的全部灵力要和蛊毒抗衡,自也分不出一些给他,兀自转身,将整个身躯没入寒玉之水之中,闭目不视。
池水冰冷洗骨。
他是三清躯,至清身,蛊毒很快缠绕白骨,贪婪啃食其骨血肉,即便贺观澜早有预料,仍是痛得大汗淋漓。
寒玉之水可保护心脉,却抵不过蛊毒蚕食。
贺观澜捻起心决,一遍又一遍,他痛苦不堪,他的影子却高高在上地欣赏着他的丑态。
“你做这些又有什么用?到头来还不是会放弃她。”
“贺观澜,你生性自私,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,什么苍生大道,天下正义,狗屁!你只是不想自己堕魔,不想自己得万人唾弃!”
他绕着他的身体踱步,尖锐讽刺着他的生平。
裁骨烟侵蚀着他的血肉;而他在侵蚀着他本就不算清明的理智。
疼痛与烦躁交叠,一点点将最后的忍耐尽吞,贺观澜调动周身所有灵力想要将对方压回识海,回应的却是其极为剧烈地反抗。
“你凭什么关着我!”他抗衡抵制,“贺观澜,杀我的人是你!我只是道出你的不堪,事到如今你有何不甘!”
头顶倒映出一副贺观澜未曾见过的癫狂模样。
长生恨他,恨他当日弃之不顾,恨他光鲜亮丽,更恨他活着。
贺观澜也恨自己。
恨自己弱小,更恨自己无能为力。
“是,卑劣自私是我;虚伪不仁亦是我。”贺观澜闭了闭眼,因忍着疼,牙关不住颤着,他对着眼前的那人愤怒,离奇地牵了下唇,“所以我才能活着,不是吗?”
略带嘲意的反讽让他的疯狂骤然归于消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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